似是听到了脚步声,韩张氏转过头,见到门外的韩桢,顿时面露惊喜之色。
“呀,叔叔回来啦。”
“嫂嫂。”
韩桢收回目光,嘴角含笑。
迈步走进小库房,他伸手拎起木箱,“箱子沉重,嫂嫂怎地不寻人帮忙。”
韩张氏一本正经道:“这些俱都是贵重财物,乃是叔叔辛苦得来的家当,怎可交予旁人打理。”
闻言,韩桢笑道:“我来帮忙罢。”
“叔叔在外这几日定然辛苦了,且去歇息,俺自个慢慢收拾。”韩张氏却摆手拒绝。
韩桢拗不过她,被推搡着出了小库房。
靠在门边,韩桢叮嘱道:“库房里玉石珍珠不少,还有几箱首饰,嫂嫂可挑一些喜欢的用着。”
韩张氏神情落寞,幽幽地说:“俺一个寡妇,哪里用得上这些。”
“嫂嫂青春靓丽,正值芳华,怎地说这种暮气沉沉的话。”
“呀!”
韩张氏轻呼一声,赶忙转过头去。
小手捏着裙摆一角,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了耳根。
见到这一幕,韩桢也意识到自己这番话略显轻浮了。
好在自家嫂嫂性子软糯,只怕换一个泼辣些的,估计此刻该骂的他狗血淋头了。
“嫂嫂先忙罢,我回书房了。”
来到书房,给自己泡了一杯茶,韩桢翻看起这几日下山逃户的登记信息。
朱正则木讷归木讷,但做事却极为认真,这一点他比较欣赏。
他将这些逃户的重要信息,提取了出来,比如有多少匠人,识文断字者几人等等。
省去了韩桢一张张翻找查看。
可惜,这批逃户的质量不高,俱都是农民,只有寥寥几个人会些泥瓦手艺。
“叔叔。”
这时,柔柔地轻呼在门外响起。
韩桢抬起头:“嫂嫂怎地了?”
“俺刚才整理时,在一个箱子里找到这本书,不晓得有没有用处。”
韩张氏眼神飘忽,不敢正眼看他。
书?
韩桢挑了挑眉,好奇道:“且拿与我看看。”
“喏。”
韩张氏走进书房,将书本放在桌上后,便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,匆匆离去。
见到这一幕,韩桢不由摇头失笑,而后拿起那本书。
翻开之后他才发现,这是一本账本。
北宋时期的记账方法是四柱结算法,基本公式为“旧管+新收-开除=实在”。
以后世人的眼光来看,过于臃肿和繁琐了。
韩桢随手翻了翻,账本上密密麻麻地小楷晃得他一阵眼晕。
正准备合上之时,忽地一条记录,吸引了他的注意。
在新收这一栏上,有这么一条记录:
【白糖二两,添为百贯。】
白糖?
这玩意儿是一個小小的主簿能买到的?
要知道,在韩桢提纯白糖之前,整个北宋每年产出的白糖不会超过两百斤。
这些白糖全部供应给了宫中,宋徽宗偶尔会拿出一些,赏赐给有功的大臣。
得到赏赐的大臣们,一个个视若珍宝,而且这帮大臣并不缺钱,也就不可能售卖。
因此,白糖几乎不会出现在市面上。
即便有,也绝对出不了东京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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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,账本上的二两白糖,就值得深思了。
抱着深究的心思,韩桢仔细看了起来,细看之下,顿时发现不少端倪。
比如新收一栏中,每隔三五个月,便会进账一批珍珠玉石、玛瑙翡翠、银铤金珠。
又比如在开除一栏中,多次出现生铁的字样,并且数量极大,动辄上千斤。
同样有疑点的还有粮食与盐,就算徐家有百口人,个个都有韩桢这样的食量,也不可能半年吃掉两千八百石的粮食吧?
一时间,韩桢不由想到了坊间的传闻。
徐主簿与黑山李天王有些交情……
想来这些粮食的去处,应该就是悄悄运去黑山了。
随着翻动账本,韩桢越看越心惊,牛皮、牛筋、牛角,甚至是良马。
按照账本上这些年运送的物资来算,足以武装起一支上万人的军队。
好家伙,这是遇到同行了啊!
报官?
开什么玩笑,韩桢巴不得京东路多乱上一阵。
风浪越大,鱼越贵。
而且,韩桢心里隐隐有些期待。
李天王举起反旗之后,他可以趁机观察朝廷的应对之策,以及官兵的战力,甚至于最终招安给出的待遇。
摸着石头过河嘛!
有了参考,往后自己也能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风险。
毕竟他和李天王走的路子几乎一样,都是官匪勾结。
不同之处在于,李天王的财路全靠劫掠,风险大,收益低。
同时,也过于招摇了。
如今整个青州都知道了李天王的大名,这并非是一件好事,因为州府乃至于转运使都盯着他。
要知道,如今的济南府知州,可是张叔夜。
这是个真正的猛人,能文能武。
前两年领着一群弓手乡兵,都能平定宋江起义。
因斩杀数千匪寇,升任龙图阁直学士。
就在他沉思之际,门外响起方三三的声音:“阿郎,官差来了。”
将账本收好,韩桢起身走出书房,问道:“来的是谁?”
方三三答道:“前几日常来的那个,胆子很小的。”
韩桢点点头,迈步来到二院。
正厅内,周田领着两个税吏,正端坐在那里喝茶。
相比起周田的随意,两个税吏则拘谨多了,眼中带着忐忑。
这时,韩桢走进大厅。
两个税吏转头看去,待看清是他之后,面色顿时一变,惊惧异常。
那日,韩桢提刀杀入县衙时,他们正巧在薄厅办公。
此刻再次见到韩桢,埋藏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。
其中一人条件反射般的喊道:“韩……韩二,莫杀俺。”
韩桢微微一笑:“这位公差莫不是认错人了,我名韩桢,乃是小王村的村长,可不是那杀官造反的韩二。”
一时间,大厅内的众人神色怪异。
小虫想笑又不敢笑,努力板着张脸。
那税吏先是愣了愣,随即讪笑道:“对不住,俺……俺认错人了。”
韩桢上前一步,拍了拍他的肩头,叮嘱道:“往后可要认清了,弄混了,可是要死人的。”
“俺省的,俺省的!”
税吏咽了口唾沫,连连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