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渺醒来时,徐立昂正在地上行走,门口几个护士拉着一个女人,头发乱糟,嚷着要进来。
“吵醒你了,我让她走,让她安静,她总是不听,”徐立昂亲她脸,徐渺坐起身,瞥了一眼他的腿。
“能走了吗?”
徐立昂在地上快速行动几步,看着哥哥在自己面前如此着急的证明自己,她短暂的忘记门口喊叫的女人。
声音还是很清楚,徐渺抬眼,见他在床边坐下,于是穿好外套打开房门。
女人直接跪在地上,噗通一声,周围的护士惊呆,她跪着,往前爬,每次只差一点点就能抓到徐渺的裤子,每次都是徒劳。
徐渺退到房间里,身后的护士们反应过来,几个人抓着女人的胳膊就要把她抬走。
“我求求你!求求你好不好……”
徐渺关上门,门口护士们离开,女人跪在二人面前,徐立昂坐着,拉起妹妹的手,“你也坐。”
女人絮叨好多话,兄妹二人谁也没让她起来。
“我就是来,求求你们能不能帮我女儿说个话,警察抓了她,我去问律师了,最轻也要拘留,我实在是没办法,她还是未成年,这以后要是留下了什么案底,她这一辈子不就毁了……”
女人话音断了,在二人面前哭泣,长辈向后辈下跪,居然很罕见的没有恶毒咒诅。
徐立昂笑了,极其短促的,嘲讽一般的笑声,徐渺也会,这时候可以明确的感受到血脉这条线。
也是因为这条线,徐渺心中没有一点怜悯,看着女人跪在地上她只觉得无比解气。
看来电视剧里写的都是假的,哪来什么全员大团圆呢,她只想法律惩罚赵裕,道德惩罚面前的女人。
女人不甘心,伸手就要去抓徐渺,徐立昂一掌拍开,声音清脆,女人愣了一下,眼泪立马出来了。
落在地面上的眼泪晶亮,徐渺心想,母亲当初是否也曾为无力的婚姻痛哭过?如果有,那父亲是多么的罪大恶极。
背叛了家庭,毁了两个女人,带来一群干瘪的,枯萎的后代,又口口声声数算子女的错处。
女人恳求声音不绝于耳,徐渺垂下眼,走出房间,女人一把抓住她的手,不肯放开一下,任凭徐立昂喊叫。
她说,我女儿对不起你,我也对不起你。
徐渺试着抽出手,失败了,她索性放弃挣扎,看着女人素面朝天,泪流满面。
你没对不起我,你只是对不起你女儿。
女人颤着嘴唇,不再出声,徐渺走出房间,远处的护士站聚了一群人,他们好奇这个女人,也在猜测,这女人与房间里的兄妹是什么关系。
她路过人群,没有一个人询问,只是远远的望着,她走进,逐渐看不到她的正面,最后背影一转,消失在电梯门后。
出轨的男人总是隐藏在背后,看着女人崩溃,女人厮杀,有良心的,掉下几滴眼泪认错,没良心的,影子都看不见。
徐渺走到超市里,熟练地选了自己喜欢的零食,顺便挑几样徐立昂不必几口的给他解解馋。
通话显示父亲,徐渺接了,嗯,她来了。
她在超市里面逛了好几圈,怀疑自己的年龄,为什么早早就对零食失去欲望,零食冷淡。
徐渺笑了,站在门口看到父亲的车,他总是很忙,连女儿和儿子在医院里继续乱伦也不管。
大概也不想管了,没想到,大号练不成,小号也废了。
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,在一个没人认识她的楼层,静静地,看着眼前来往的人,有穿着病号服的,有穿戴华丽的,有裹着纱布的,有哭的。
徐渺下意识向身侧摊开手,手指碰到冰凉的墙,意识回笼,在医院里这么多天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。
徐立昂会握着她的手,亲亲她的脸或是耳朵。
徐立昂想杀了赵裕,结果被她用车撞了?徐渺倚着身后的冰凉,眼中滚烫滴滴落下。
多么搞笑的一件事,但徐立昂确确实实做了,正如他大言不惭的对妹妹说我爱你一样。
徐渺提起袋子,在门口等了好久的电梯,第一次人数太多超重了,第二次里面有两个坐轮椅的老人,塞不下去。
徐立昂:去哪了?外面冷。
徐渺找了个表情回复,等着电梯逐渐失了耐心。
脚步临近房间,徐渺听见父亲的声音,很清楚,他指责女人的错误,女人的哭声盖不住他的喊叫。
徐渺推开门,房间里只剩下哭声了。
徐立昂伸出手接过她的袋子,徐渺在他身旁坐下,兄妹二人很有默契,几乎是同时睇了父亲一眼,眼神落在不同的位置。
“是不是特别冷?”徐立昂握着她的手,给她取暖。
父亲抬起头,背对着二人叹气,徐渺的手太小,裹不住他,好胜心作怪,她两只手握着徐立昂一只手的两侧,拇指不断摩挲他手背,好奇徐立昂手上为什么会有茧。
“基本上都是握笔握出来的,后来手总是疼,我就换了个姿势握笔,然后这里就有一个茧了。”
徐渺用指甲刮他的茧,徐立昂笑,“好玩吗?”
父亲转过身,徐渺抬起头,“爸,你还有事?哥什么时候能出院?”
手指交缠着,父亲原地踱步,带着哭哭啼啼的女人走了。
看她情绪不高,徐立昂亲亲她的脸,“怎么了,不高兴?”
徐渺摇头,“我只是觉得刚刚那个女人好可怜,她给爸生了孩子,也没真的结婚,这辈子没人看得起她了。”
徐立昂埋在她肩膀上,“人各有命。”
徐渺偏过头,“我们呢,我们也会这样吗?”
徐立昂在她颈侧落下吻,“不会的,我们有血脉,也有爱,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,我仍旧是你的哥哥,可以继续照顾你,成为你的免费劳动力。”
徐渺站起身,比他坐着高,小姑娘两手环着他,“要是以后某一天,我真的不爱你了怎么办?”
“那你就压榨我,我给你赚钱,养着你,不管爱不爱,尽都在于你。”
脖子上钻进一颗毛茸茸的脑袋,徐立昂笑着用下巴蹭她,真好啊,妹妹终于喜欢自己了,好像做梦都没有过的欢乐,如今临到了。
第二天徐渺坐在床边喂徐立昂喝汤,护士进来换药,调侃道,“呦,多大个人了,还要妹妹喂啊。”
徐渺悄悄掐了他一把,“听见没有啊,多大了,自己有手自己拿着喝。”
在床上待的时间太长,徐立昂忘了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了,捧着徐渺的双手,她手里的汤碗热气腾腾。
两层手掌迭着,碗好像变小了,徐立昂虔诚地亲吻她的指尖,喝掉所有的汤。
碗空了,徐立昂仍旧没有松开手,像是怕徐渺跑掉一样,她笑着抽出碗下一只手,“哥,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?”
徐立昂抬眼,情绪已经清理干净,握着她的双手不肯放松,假如松手了,妹妹走了怎么办。
哪怕是她回家换衣服,煲汤,都会让徐立昂陷入短暂的焦虑,他时常想,如果有一天,妹妹不要我了呢?
门倏忽一动,徐立昂眼神清明些,徐渺清楚知晓脚步的主人,收拾饭盒的时候不肯回头。
“渺渺,爸来了。”
抽出纸巾擦了擦桌子,徐渺转过身指着父亲面前的椅子,“爸,你坐会吧,外面应该挺冷的。”
父亲犹豫一下,往前走了走,在徐立昂床前站定。
刚刚站在门口,看着子女亲昵,恍惚觉得,他们还是兄妹,并未往前迈出一步。
“快过年了,我往家里买了些东西,刚才也去问大夫了,年前肯定能出院,回去之后不能剧烈运动。”
徐渺收拾好东西,提着饭盒要离开,父亲握住她的胳膊,“等等,渺渺,爸有事。”
徐立昂拍拍床边,“渺渺,你着急吗,要是着急的话就先走,爸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。”
她在床边坐下来,饭盒放在徐立昂手边,他摸着外头光滑发亮的塑料壳,等待父亲的声音。
有一瞬他好像在走神,徐渺在床边晃了晃身子,徐立昂又醒来,房间里的声音逐渐大了。
徐渺沉默,对于父亲的声音,她永远闭口不言。
“渺渺,你不是小孩子了,别自私,爸知道——”
“爸知道什么?”
徐渺抬起头,直视父亲的眼睛,与室外的冰天雪地一样,冷漠又单调。
她回头打量着徐立昂的脸,上上下下一丝一毫没有放过,可笑的是,一个人的面色并不能看出他是否隐藏着劣质基因。
徐立昂撩开她肩膀上的碎发,指尖碰到她后颈,徐渺下意识锁着脖子,扭头白了他一眼。
“爸都知道什么?”
父亲垂下眼,不再言语,徐渺见状笑出声来,身子向后倾斜着,倚在徐立昂腹上。
“爸,你还是想指责我们吗?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指责自己,”徐渺握紧了饭盒,徐立昂摁着她的手,一会,手背上湿黏一片。
徐渺不等父亲回话,站起身,没有要走的意思,笑道,“爸,赵裕是你的孩子,我和我哥就不是了吗?妈走了,是不是把我们也带走了,所以你在外面找女人更加心安理得了?”
徐立昂在身后握紧她的手,轻声唤着她的小名。
“她毕竟流着我的血——”
“那我呢?我哥呢?我们身上流着的是谁的血?”
房间陷入压抑的沉默,徐渺在沉默中开怀大笑,徐立昂掌心冒出汗水,看着妹妹的背影,她垂下的长发,她光洁的后颈,她的腰,腿。
父亲几乎要跪下,徐渺及时摁住他的肩膀,“爸,她是你女儿,不是我女儿,她恨我,不恨你。”
“渺渺!你就当爸是求你好不好,给个谅解书吧,她毕竟满十六了,要是没谅解书的话,这辈子不就全都毁了。”
“那就毁了吧,”徐渺突然蹲下,盯着父亲的脸,“爸,我现在还叫您一声爸,赵裕是不是也这么叫?爸,那你不如让她改姓徐好了,能分家产呢。”
徐渺抓起饭盒,还未迈出几步,父亲猛地将她往后一拽,一个趔趄,徐渺差点摔倒在地。
“爸你干什么!渺渺……”
徐立昂扶起她,徐渺清楚的听到心脏跳动声,父亲见她抬起脸,伸手过来,巴掌带着风,徐渺紧盯他的脸——
“爸,你最好打死我,现在就在这打死我!打死我啊!”
声音太大了,远处的护士们又聚在一起,好奇这边的小病房,怎么叁天两头的不是吵闹就是哭喊。
徐立昂挡在她前头,挨了一巴掌。
当时没感觉到疼,只是发觉眼前金星不断,脸上凉嗖嗖的,随后好像涌上了血,火辣辣的,于他而言,还谈不上疼。
徐渺跪在地上,两手贴着他的脸,低声呼喊着,哥哥,哥哥。
父亲站在一旁,作为旁观者,他目睹了书本上刻画的有悖人伦,如今,活生生的在他面前演绎。
好孩子,坏孩子,他的孩子全占了,所以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价他作为父亲的对与错?
“我是造了孽,我不应该在外面找女人,女人害死我,你们也要害死我……”
父亲突然蹲下,一把拉开二人,徐立昂反应快,死死抓着徐渺的胳膊不撒手,两只手快速环上她的腰,把徐渺紧紧护在怀里。
她闭着眼,听见父亲不间断的辱骂,想抬头,徐立昂扣住她后脑勺,在她耳边说,别抬头,也别看。
他的话音戛然而止,一声闷哼,徐渺在他怀里挣扎着,声音堵在他胸口,每一声“哥哥”听起来更像哭泣的呜呜声。
几个护士冲进来,拉开了父亲,房间里一刹沉静,徐立昂慢慢放开她,胸前一片湿润。
我没事,他扶着床站起来,徐渺眼前模糊,一眨眼泪水就掉下来,落在他手背上,晶亮又温热。
晚上大夫来检查,徐立昂的出院日期往后推了,徐渺猜今年恐怕要在医院里过年了。
护士给了她冰块,敷在徐立昂脸上,看他侧着身子躺在床上,好不惬意的样子,很难想象他刚刚才被父亲踢了好几下,腿上还没痊愈的伤口差点崩开。
“谅解书……要怎么写?”
徐立昂睁大眼睛,“我的好妹妹,你该不会真的要写吧?那你哥这顿打可是白挨了。”
徐渺盯着他的脸,好久好久,很小声的说,我不写。
***
除夕当天,安翡特地来了医院,送来东西后拉着徐渺找了个长椅坐下。
“……至少在你们看来,我很脏吧,”徐渺笑起来,今天天气很好,前些日子的雨雪也都化得差不多了。
安翡摇头,“你觉得自己很脏吗?”
她想了想,很认真的样子,以前她确实是这么想的,被亲哥哥侵犯,是一件很肮脏的事,但现在不是以前。
安翡把酸奶打开递给她,“既然这样,那你还胡思乱想什么,放心啦,我是你姐妹,能把你哥这种帅哥拿下,那可是我姐妹的本事!谁敢在背后胡说八道?!”
徐渺握着手中的酸奶瓶子,转身抱住安翡。
“也许在你们看来……”
“我滴个老天爷啊,怎么又啰嗦了,放心吧,我是真心祝福你的,”安翡轻轻推开她,拍她肩膀,“你们这么好的基因可别留给别人了。”
徐渺被她逗笑,“我们不能有孩子的。”
“要什么孩子啊,”安翡倚着身后,突发奇想坏笑着凑上来,“哎哎哎,你说,那个什么……到底爽不爽啊?”
徐渺一时没反应过来,安翡眨眨眼,她脸瞬间红了。
“你……别乱问。”
看她反应……那应该是挺爽的。
安翡低下头,细细品味她的表情,哎呦,脸红了,耳尖也红了。
“要不要仔细描述一下细节?放心,你姐妹绝对有耐心,肯定一个字不落的听完。”
徐渺捏着她的脸,“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?”
安翡无语,回到正题,“喂,好好看看,你姐妹好不容易大老远的给你带消息来,对你姐妹这么无礼,还不速速领旨!”
徐渺笑起来,手臂支在腿上,“好啊,说说看。”
安翡打开手机备忘录,“送少管所了,毕竟是未成年嘛,但她满十六了,我忘了那法律怎么说了,管他十四还是十六的,反正她进去了,一时半会别想出来。”
安翡走了,接了一通电话,急匆匆离开,仓促的说了句再见,匆匆而来,匆匆离去。
徐渺回到病房里,徐立昂正在地上行走做康复,伸手将她揽进怀里,亲她头发,亲她手腕。
日子好像是从这里开始的,而不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冬天。
巧了,现在也是冬天。
徐渺胳膊环着他的腰,说,哥哥,给我暖暖。
他笑了。